2010年11月30日星期二

維基解密密電讀後感

Wikileaks 史無前例地取得廿多萬份各地美國大使館及領事館的密電,身為八卦的香港人,當然想「昅一昅」。匆匆瀏覽一遍之後,發現 Wikileaks 放上網的,原來暫時只有三百份左右。有些話題事件,譬如「大陸黑客入侵谷歌事件」,暫時就未能下載,只有《紐約時報》等等大報館方可直接取得密電內容。

今次維基解密事件雖然震撼,但是對一般頂多只關心本地或中國新聞的香港人來說,如果以為有勁料爆的話,恐怕會好失望。約三百份密電當中,中國只於廿六份扮演重要角色,其中多涉及中國的石油供應以及她與北韓跟伊朗的關係。有一封是關於劉曉波的,純粹引述了某德國報刊的社論。

不過也有一封比較 meaty 的。這封密電生果報都有報道,但係唔知生果報有心抑或無意,將本來頗有趣味的內容淡化到淡過白開水:
美國駐吉爾吉大使的電報又指,去年接到消息指中國向吉國提供 30億美元( 234億港元),要求關閉當地美軍基地,但中國駐當地大使張延年指說法荒謬。
實際上該份密電的內容有些「頂癮」,刻劃了外交人員鑒貌辨色、刺探對方的情況:
LOSING THE ABILITY TO SPEAK RUSSIAN

¶2. (C) Ambassador met February 13 with Chinese Ambassador to Kyrgyzstan Zhang Yannian. After opening pleasantries, the Ambassador mentioned that Kyrgyz officials had told her that China had offered a $3 billion financial package to close Manas Air Base and asked for the Ambassador's reaction to such an allegation. Visibly flustered, Zhang temporarily lost the ability to speak Russian and began spluttering in Chinese to the silent aide diligently taking notes right behind him. Once he had recovered the power of Russian speech, he inveighed against such a calumny, claiming that such an idea was impossible, China was a staunch opponent of terrorism, and China's attitude toward Kyrgyzstan's decision to close Manas was one of "respect and understanding."
(後記:前有戴卓爾夫人仆「階」, 今有張延年口啞也。)

另外有兩則密電內容稍稍涉及香港。第一則是李光耀談中國與鄰國及台、港關係,很值得讀者一看,但由於篇幅太長,故此處不贅。當中李光耀只是略略提到香港,他說中共經濟上已毋須於扶助香港,「如要的話,可以閂水喉」(As in the case of Hong Kong, if necessary the tap could be turned off)。後記:初讀的時候沒看清楚,再細讀一次,原來李光耀的意思是,中共要同台灣建立如同香港一般的聯繫,而且同香港一樣,必要時,可以閂水喉!

餘下一則涉及敏感科技。話說伊朗積極發展導彈科技,因而需要陀螺儀。導彈用的陀螺儀要比一般民航用的先進幾多,我不清楚,不過中國販賣的陀螺儀當中,有些可供導彈用,因此美國要求中國禁止國內的生產商將陀螺儀賣給伊朗及北韓。維基解密獲得的密電當中,有兩封與此有關。一封由美國國務院(即外交部)指示北京大使館,要求中國制止華雲信通公司 (VibTel Industrial) 販賣其 TRS-500 陀螺儀給一間據美國聲稱是由伊朗控制的馬來西亞電子零件商 ECL。密電提到該款陀螺儀於聯合國安理會制裁伊朗的決議案之下,屬於禁止出口伊朗物品,不過中方表示要求更多資料,證實 ECL 跟伊朗的關係。另一封的內容亦相似,牽涉的卻是一間以福田為基地,名為 Hong Kong 4 Star Electronics Ltd 的公司,不過我們不清楚這是否港資公司。

後記:香港人想睇八卦猛料的話,恐怕要等到 Wikileaks 發放下一批密電才有可能。雖然香港人當睇戲咁睇,但係台灣就可能大地震,因為正如某博客所講,有三千幾條可能與美、台幕後運作相關的密電仍未發放。到時到底是馬政府倒台,抑或阿扁的貪案再爆大鑊,現刻人們還不知道。

2010年11月29日星期一

書釘偶拾 ── 誰"動"了清明上河圖

《誰"動"了清明上河圖》
作者:北京水晶石數位科技有限公司
出版:明報出版社
定價:港幣88元

坊間對早前先在上海世博,然後於香港展出的「動態版」清明上河圖,一般以讚嘆居多。偶有批評,不管內容是否恰當,也於羊群心理之下,給看成異類。

汴河的日與夜
我無參觀過這幅動態版的上河圖(為求方便,除非另外說明,以下「上河圖」一律指動態版而非原版)。從電視及網上片段所見,我覺得稱它為一件出色的藝術品,一點也不過份,只是坊間的讚譽,似乎泰半都只是謬讚,負責製作的「北京水晶石數位科技有限公司」的自賣自誇,更加是言過其實。



坊間多認為上河圖將靜態的古畫變成動畫,還有日夜更替,很有創意,殊不知這是少見多怪。不說遠的,即使是上海世博之前一年,在電影《麥兜响噹噹》(2009) 裏面,已經有動畫版的清明上河圖,而且還是 3D 的。將靜態藝術動態化,更是源遠流長,例如電影 Prince of Egypt (1998) 那些會動的埃及壁畫,或者 Harry Potter and the Sorcerer's Stone (2001) 入面的相片等等,相信大家還記憶猶新,甚至近年不少獨立短片或廣告片,都有用長鏡頭將一整條街的塗鴉「動」起來的例子。西方的而且確沒有類似動態版清明上河圖這樣的先例,但與其歸於創意的原因,不如說西方的古代藝術品少有以卷軸形式出現。

上河圖的日與夜,對打慣機的朋友來說更是毫不新鮮。歷史上第一隻有實時情景變化的電腦遊戲,是 2000 年的歷險遊戲 RealMyst[1]。RealMyst 以十五分鐘為一個日夜週期(比上河圖的五分鐘長),若玩家只待在一處,甚麼也不做,那就可以於十五分鐘之內,體驗遊戲世界內的日出日落,清晨與夜色。現時這種技術已經相當普及(特別是用於 RPG 之中),上河圖不過步了後塵。

更荒謬的,是上河圖於香港臨近展出之時,製作一方於電視新聞中介紹了一項他們加入的「創意」 ── 一位身穿紅袍的小女孩,會以追逐一隻小豬的方式,穿插整幅上河圖。如此明目張膽地抄襲電影《舒特拉的名單》(Schindler's List, 1993) 之中的紅衣小女孩,竟然還奢談創意,而香港人又不以為忤,大概香港人已經久入鮑魚之肆,才不聞其臭吧。

精工就是對細節的專注
一比一高達(圖片來源:enjoyjapan.jp
至於水晶石公司於新聞訪問或書中吹噓的所謂「無縫拼接」技術,似乎也沒有多少技術內涵。據水晶石書中所講,顯示上河圖所用的並非電腦屏幕,而是投影器;上河圖亦非投射在一塊平面之上,而是橫跨多塊以不同夾角拼湊而成的屏幕。因此,在兩個投影器的影像重疊的地方,就要維持影像一致,避免錯位,也就是所謂「無縫拼接」。這當然是一項需要解決的問題,但我想來想去,如果各屏幕的形狀大小,以及屏幕跟投影器的位置也是已知數,那麼只需將投射函數逆反過來,就可以解決問題。即使各項參數都是未知,也可以當場令各投影器各自投射 a mesh of indexed points,然後將 mesh 逐步變形,令 corresponding points 重合。總之,要無縫拼接,原則上絕非難事。水晶石公司為它取得技術專利而大肆宣揚,可是在中國大陸這個連揚州炒飯也有專利權的地方,專利並非技術先進或有創意的證明。

水晶石在書中也提到如何顯現夜間水面燈影的問題。由於水晶石公司想保持古畫的勾線,因此構作倒影,就不能以一般 3D 動畫的方法來解決。這的而且確是前所未見的問題,可是連水晶石公司也在書中承認,他們最後不過用上了一些簡單的法線計算來解決,絕對談不上有甚麼創意。

以上這個夜間倒影問題,是最令我佩服水晶石公司的地方。我覺得許多人讚上河圖都讚錯了要點。動態版清明上河圖其實創意欠奉,反而是製作團隊對細節的專注 (attention to details),才是上河圖真正值得欣賞的地方。水晶石公司本來可以用一般方法去造出倒影,但是為了保持原版上河圖的風格,他們不惜重新審視問題,多花功夫。其他製作細節,諸如畫中人物攜帶的是甚麼器具,原版上河圖沒有的夜生活該如何安排等等,水晶石公司都不辭勞苦,找人作大量歷史考證。讀者可從書中讀到這類細節。

倪匡批評動畫版的清明上河圖沒有意境,要看活動街景,其實大可到銅鑼灣拍攝真人。意境這東西,我等粗人不懂,不過到銅鑼灣,可看不到宋朝的繁華生活。動畫版的上河圖用了大量人力物力,將古人的生活用現代人都容易瞭解和觀賞的方式重現,實在值得稱許。儘管動畫版的上河圖並非原創,但是所謂「藝術」(art),本來就是指用盡技藝而產生的作品。詩詞書畫固然是藝術,但一幢優美建築、一部設計巧妙的電腦,以至一套製作精巧的動畫,又何嘗不是藝術?

高達比上河圖更適合世博
只是倪匡說他不明白《清明上河圖》為何會引起廣大市民的興趣,我也有同感。我總覺得,許多人稱讚清明上河圖,其實只是傾倒在大型製作之下,並感染了一睹話題之作的亢奮吧。要是換了靜岡的高達 (Gundam) 於世博會首次亮相,相信遊客也一樣讚嘆,甚至更加蜂擁而至。

世界博覽會本來是西方國家於工業化年代,展示國家科技實力的場所。爾後的世博會,更加具有前瞻性,更有指引未來科技路向的味道。日本漫畫《二十世紀少年》裏面提到 1970 年的大阪世博會,就是這種作風的最佳寫照。清明上河圖雖然是一件出色的藝術品,但它與世博會本來是風馬牛不相及。要比較的話,高達可能比上河圖還適合世博會。製作公司為了討好客戶,為了附會世博會的主題,勉強將上河圖扯上甚麼「智慧的長河」,可以理解,但是當民眾只是為了觀看經鋪天蓋地宣傳,而實際上與世博會格格不入的動畫而來,世博會其實已經變質,成為一個促進旅遊的藉口。

伸延閱讀:
  1. 清明上河圖的小乞丐;愛。世。人
  2. 從動態版《清明上河圖》看香港競爭力;Over the Rainbow
  3. 從《清明上河圖》想起;筆欲多談
  4. 《清明上河圖》的反諷——民間社會如何被偷龍轉鳯? ;a little larger than the entire universe
  5. 曾德成談《清明上河圖》:智慧長河,香江掀浪;財經日報,2010-11-01
  6. 高登的街角 - 電子動態版高登聖誕圖
註:
[1] RealMyst 的前身 Myst (1993) 裏頭的 "linking books",也有「動態照片」,比 Harry Potter 系列的電影早了五年。

2010年11月27日星期六

鬼揞眼

archive.org 尋找古籍,偶然發現明代岳元聲所輯的《方言據》及清末民初史學大家章太炎的《新方言》。隨手翻翻,竟發現兩個日常粵語詞彙原來又是古語。

揞,粵音 ngam2,用手掩蓋之意,例如香港俚語「鬼揞眼」,就是一時不察覺物件或文中字句的存在,而戲稱遭鬼掩眼的意思。另外,做事違背良心,香港話會說「揞住良心」。《方言據》:「以手按物曰(烏感切),藏也,手覆也。」

Mung1 Sung1
剛剛睡醒,mung1 mung1 sung1 sung1。"Mung1 Sung1" 本字「霧淞」,亦即是冰寒之地一種類似霜降的自然現象,今引申為頭腦混沌之意。《方言據》:
霧淞(音夢送)
混混不明了,謂之霧淞。冬月寒甚,夜氣塞空,如霧著於林木,凝結如珠玉,見晛乃消,因風飄落,齊魯閒謂之霧淞。按,《元命包》:「陰陽亂為霧氣蒙冒之象,因以為不明了之稱」。又,吳歌云:「霜淞打雪淞,貧兒備飯甕。」

客家六虎牌(三)

(Last revised on 2011-01-10)
圖一(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
東風西漸:六虎牌是中國牌藝西傳的 missing link?
上圖是一套西班牙紙牌木刻印版的印刷樣本。驟眼看去,大扺任何香港人都會想起現代麻雀的花色,但這塊印板其實是大英博物館於 1896 年收入的藏品。

紙牌研究者一般都同意紙牌由中國人率先發明,但西洋牌究竟源自中國,抑或只是發展中受中國紙牌影響,就人言人殊。前文提及的 W.A. Chatto,就提到西洋紙牌有中國紙牌的淵源,而務謹順爵士就說得更白,單看其文章標題 Chinese Origin of Playing Cards(注意,不是 Origin of Chinese Playing Cards!),就知道他力主中國起源論。務謹順於文中提出了不少西洋紙牌源於中國的蛛絲馬跡,譬如早期意大利與西班牙紙牌上的「杯」和「棍」,務謹順就認為是西洋人錯把「万」字倒轉,當作杯的圖案,以及將索子的圖案誤認為棍子的結果。而於他的理論當中,客家六虎牌的地位尤其獨特。

務謹順覺得,若以中國紙牌為西洋紙牌的起源,會有難解之處。比如西洋紙牌多有四門(例如撲克牌有黑桃、紅心、方塊與梅花),但務謹順那個年代的中國紙牌,卻多只有三門(例如棍牌的公、條、餅);此外,好些中國紙牌的各門都是不相統轄的,但西洋紙牌各門卻可以分大小(例如在一些撲克牌遊戲中,黑桃 > 紅心 > 方塊 > 梅花)。務謹順認為,六虎牌有四門,而四門又分高下(拾 > 貫 > 索 > 綫),正好填補了這個迷失的環節。他甚至認為西班牙及意大利紙牌之中的 "Caballo"(馬),實際上是西方人將中國紙牌帶回歐洲時,指「鹿」(客家牌的「鹿花」)為「馬」的緣故。

然而,若然英文維基百科的說法屬實,現今的研究者似乎認為西洋紙牌源自埃及,而不是中國,但無論如何,務謹順的文章確實點出了一些西洋紙牌跟中國紙牌的共通點,不過現代六虎牌的設計,卻又反過來受到西洋牌的影響。

西風東漸:現代六虎牌花色設計
現代六虎牌花色的美術設計很有趣,不但「貫、索、綫」三字用上了特別的美術字體,二至九各個數字,更像「鬼劃符」。可是,若細心觀看的話,讀者會發現牌中的「二、三、四、六」四個數目字,其實用上了撲克牌的黑桃、紅心及方塊(沒有梅花)。從其他網頁(例如 Dylan Sung 的六虎牌網頁)所載的六虎牌照片,我們更發現牌張中的「八」字,與阿拉伯數目字 8 有相似的地方,而我更感興趣的,是牌張中的「五」字,究竟是一盞神燈,還是一個水壼?

圖二
「大字紙牌」原是「十字紙牌」
上圖所用的是由「源利」公司所製六虎牌。若將牌中各門「二、六」兩組牌張拼在一起,得出的就是「大字紙牌,源利廠造」八個字(見圖三左)。以前六虎牌承繼了馬弔牌的花色設計,牌張用的是繪牌(例如見本博《重構明代馬弔牌例(一)》所載圖片)。我初時以為現代六虎牌所謂大字紙牌,是指牌的花色並非繪牌,而是用加大字體顯示牌張名稱。然而按 J.W. Young 所撰 Bijdrage tot de kennis der Chineesche hazard- en kaartspelen (1886,相關段落見此)及 James Platt 所寫的 Chinese London and Its Opium Dens (The Gentleman's Magazine, v.274, pp.272-282, 1895),我們卻發現「大字紙牌」原來是「十字紙牌」之訛。前文提過在 W.A. Chatto 的書中,棍牌乃稱為「千萬紙牌」。相信於晚清時期,有些紙牌製造商只以牌面花色的特色作牌具名稱,因此有「千萬」(又稱千兵)的棍牌就稱為「千萬紙牌」,而仍保留馬弔十字一門的六虎牌,就稱作「十字紙牌」。

姑勿論「大字紙牌」的本義,若要用源利廠所製六虎牌拼出「大字紙牌」四字,四隻牌卻要依貫、綫、索、拾來排列,與六虎牌本身「拾貫索綫」的牌序不同。

圖三
讀者可能會以為,只是源發廠造的六虎牌才是這般排法,但翻查 C.T. Dobree 的 Gambling Games of Malaya 一書,以及幾個網站的圖片,可發現無論是馬來西亞的「大發財」嘜、香港天生公司的「雙魚嘜」、中國江蘇製的某品牌,以及上圖香港源利廠所造的六虎牌,基本上除了公司名稱不同之外,用的都是同一款設計。(前文圖中由在下精製的「Alone in the Fart 嘜最靚六虎牌」是例外。為求一致,「大字紙牌」四字改以「拾貫索綫」順序排列。)

為了瞭解這四字的排列方法有甚麼玄機,我將「大字紙牌」四字以逆時針方向排列(圖三中),卻看不出任何頭緒,不過當我將四牌以「拾貫索綫」的次序按逆時針方向排列的時候(圖三右),就發現「大字紙牌」四字,是以先直後橫的方式排列,可是橫排的「紙牌」二字,是由左至右排列,與九萬貫之中的「源利」二字從右至左排列不同。所以,若要一致的話,「拾貫索綫」四門就應以順時針方向來排(亦即是在圖三右之中,掉換一拾與一索兩者),不過這又與現代一般中國牌戲,以逆時針定坐次的慣例不同。

到底「大字紙牌」的排列設計只是巧合或單純的錯誤,抑或六虎牌的玩家坐次根本是順時針方向?現代六虎牌又是誰人所設計?這些可能是永遠無法解開之謎。

以上各篇講的主要都是牌面花色。下篇,我們會約略從牌規着眼,探索六虎牌在中國牌藝之中的位置。

客家六虎牌(一)(二)(三)(四);客家六虎牌例( /

同場加映:從 0:58 開始有許多六虎牌出現的客家 MV。據作者杜邦傑自述:「因為我是外籍人士,雖然對於客家文化並不十分熟悉,但藉著這次的參賽機會,除了蒐集一些客家的資料,另外,我還發現傳統的客家牌遊戲,所以我選擇牌面較大的代表男生,反之牌面較小的當作女生。這代表在愛情的世界裡其實男女地位有時是不對等的,就像這首歌的歌詞也讓我有所感觸一樣。」

2010年11月23日星期二

重構明代馬弔牌例(一)

馮夢龍於《馬弔腳例》中,吹噓以杭州人最懂馬弔[1]牌規,可見當時各地玩法有出入。究竟是各處鄉村各處例,抑或牌規本來只得一套,只是杭州以外的人曲解,我們並不清楚。由於別無選擇,若要重塑明代馬弔玩法,只得以馮氏所述的吳弔為依歸。可惜《馬弔腳例》(下稱「腳例[2])的敘述並不完整,儘管我們可靠猜測補足,但不可能逢猜必中。因此讀者須明白,以下重構的牌例,不會百分百跟原例相同,但我會力求重現古時馬弔風貌。若讀者有任何意見,請不吝賜教。

牌式
馬弔所用的牌張,稱為「葉子」。明人對牌具與遊戲之間劃分得比較清楚,馬弔只是葉子戲的一種,牌具本身從不稱為馬弔。到了清朝,人們才開始將葉子稱作馬弔牌。現知最早有記載的葉子,一副有三十八種花色,比後來大為流行的明代馬弔所用的葉子少了兩張。根據潘之恆《葉子譜》記載,馬弔所用的四十色葉子,分十字、萬字、索子及文錢四門,其中十字門與文錢門各有十一張,而另外兩門各九。每門牌張從大至小,排列如下:
  • 十字:尊萬萬貫、千萬、百萬、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
  • 萬字:尊九萬貫、八萬、七萬、六萬、五萬、四萬、三萬、二萬、一萬。
  • 索子:尊九索、八索、七索、六索、五索、四索、三索、二索、一索。
  • 文錢:尊空沒文、半文錢、一錢、二錢、三錢、四錢、五錢、六錢、七錢、八錢、九錢。
十字門的「十」指十萬貫,一索指一百文錢。「空沒文」是一錢都無的意思,在潘的《續葉子譜》及馮的腳例中又名「空湯」,到後世則變成默和牌的「全無」及客家六虎牌的「毛公」。麻雀的「白板」也可能源出於此。以上各門之中,最大的牌都冠以「尊」字以資識別,故萬萬貫、九萬貫、九索及空沒文合稱「四尊」。留意文錢一門的大小與其他三門相反,這是由於貫錢中間有空洞,所以設計者以「空」字為好意頭,最小額的「空沒文」最尊,愈大額的文錢愈卑。

明代葉子的十字與萬字兩門牌均繪有《水滸傳》人物,而索、錢兩門則以八卦卦象與錢幣作圖案。我手邊沒有明代馬弔照片,但讀者看下圖這副清末的客家六虎牌,也可以對明代葉子的十、萬兩門牌有些概念:

一副 1896 年的六虎牌(圖片來源:大英博物館
近世有說「麻將」之名來自「抹將」,玩家抹的一百零八隻數字牌,代表梁山泊一百零八將。此說明顯受到葉子花色影響,可是從明代馬弔開始,以至後來出現的默和牌、棍牌、六虎牌等等,都只有十、萬兩門及少數特殊牌才繪有水滸人物圖案,所以這個「抹將」傳說,相信只是近人穿鑿附會。

首局開始之前
馬弔有四名玩家。開始打馬弔之前,各玩家先拈牌決定坐次及決定首局「樁家」(後來中國牌戲的所謂「莊家」,即此之音變),不過按《葉子譜》所述,明代也有玩家「選將以盧卜,植幟於壇」,也就是用擲骰來決定,所以我們不妨取擲骰這種較簡單的方法。其他三名閒家,術語稱為「散家」。今日股市有所謂莊家與散戶,二詞其實源遠流長。

馬弔的輸贏以注數為單位,每注大小必須是某個基本注碼的倍數。這個基本注碼稱為「」,今時今日打麻雀所謂「出衝」,即源於此。由於注碼有時會由二人對分(日後再解釋),因此一衝的數目,以雙數為宜。每注大小有幾多衝,腳例並無解釋由誰決定。按常理推測,應由樁家話事。為免有人心存僥倖,瘋狂地加大注碼,以圖一鋪翻本,遊戲之前,各玩家須議定注碼上限。之後每局,樁家可於開局前,在該上限之內決定一注的大小。例如一衝兩元,上限五衝(亦即十元),那麼每局樁家就可以任意將該局注碼定為一至五衝。

基本流程與概念
馬弔是鬥牌遊戲(只有不明就裏或看得 TVB 古裝劇太多的人,才以為它與打麻雀這種湊牌遊戲屬同類),每局分五個階段:
  1. 開局。
  2. 報告「異賞」。若有人有異賞(某些奇牌組合),此局必須終止,並進行結算。
  3. 提出「免鬥」。若有人符合免鬥條件,他有權要求終局及結算。
  4. 鬥牌。
  5. 結算。
頭四個階段的規則十分簡單,結算方式卻異常複雜,其中從鬥牌而來的收入可分兩種。第一種是「」,類似打天九的戙數或客家六虎牌的湖數,憑玩家得牌數目而定。第二種是組合得分,視玩家所贏牌張中有何組合而定。明代馬弔的牌組名目繁多,到清代更一發不可收拾。

注碼的流動方式亦分三種。最常見的稱為「」,只介乎樁散之間,散家與散家之間並無數目來往。讀者可將此「開」附會為打開對方金庫的門。這是最主要的結算方式,所以一般來說,樁家才是散家的最大對手,因此明代文學家馮夢龍於《牌經十三篇》謂「馬弔之法,三人同心,以攻一樁」,而後人介紹馬弔時,亦多從此說。

馬弔另一種結算方式稱為「敲門」,只由散家向其他散家收取注碼,樁散並不往來。還有一種方式戲稱為「」,由有異賞者向其他三家(不管樁散)收取注碼,一些其他中國牌戲亦有此方式,例如打天九有「四大賀」與「賀尊」。

十字門的「百萬」於腳例中稱為「百老」,有特殊地位。儘管百老並非十字門的頂張,但許多情況下,持有百老者往往佔優,這點日後再談。

開局
無論是馬弔、天九抑或麻雀,其開局方法不過是種儀式,相對於打牌規則來說,並不重要,原則上只要各玩家能隨機獲發牌張,而樁家又合理輪換就行,腳例的規定,不必緊跟,不過馬弔的開局方式頗有趣味,值得一提。


每局馬弔開局時,由樁家的上家負責洗牌,樁家的下家負責派牌。獲發首張牌的玩家稱為「頭家」,決定頭家的方法有如麻雀或天九,以一個隨機數字數算。腳例中這個數字又是以拈牌取得,但此處為求方便,就當是擲骰子決定。與麻雀不同,數算頭家時,是由樁家的對家數起,所以若擲得四或八,首張牌就由派牌的玩家自得;若擲得三、七,則由樁家取得。由於四位玩家各有角色,因此馬弔當時又謔稱為「四不閑」。數出頭家之後,就由頭家位置開始,按坐次派牌,每次派給每位玩家四張,分兩輪派完。完成之後,每名玩家應有八張牌,餘下八張放在檯中央作底牌

馬弔的樁家,除了首局由拈牌或擲骰子決定,其餘每局,分四種情形:
  1. 若散家有「異賞」,可以「奪樁」成為下任樁家。若樁家有異賞,或多於一人有異賞,腳例並無說明如何處理。按常識判斷,大扺按坐次(可從頭家算起)由首位有異賞者接任。若該人恰巧為樁家,則連樁。
  2. 若有玩家提出免鬥,則下一局重新(拈牌或擲骰子)選出樁家。
  3. 若鬥牌後,樁家能贏取一副稱為「大活百」的牌組,就可以連樁。
  4. 其餘情況,由樁家的下家接任。
簡言之,異賞奪樁,免鬥拈樁,大活留樁,下家輪樁。異賞與大活百的定義,以及免鬥條件,日後會說明。

當我細讀《馬弔腳例》的時候,最令我驚訝的,是腳例有數處跟打天九的規則極為相似。前述的「賀」牌即其一,數頭家的方法為其二:馬弔跟天九的方法原來相同。以後我們還會看到另外一些頗堪玩味的相似之處。(待續)

馬弔腳例》、重構明代馬弔牌例(一)、(二)(三)(四)牌例比較

(關鍵詞:馬弔、馬吊、打馬吊、馬吊牌)

註:
[1] 今時今日弔、吊二字分工,前者專指弔唁、弔喪,後者指懸吊,故今人多將「馬弔」寫成「馬吊」,但「吊」字本來只是「弔」字的俗寫,古時弔譜亦很少將「馬弔」寫成「馬吊」。
[2] 其實應該稱為「弔例」,但為免與其他馬弔牌例(尤其是清代那些)混淆,故取《馬弔腳例》此文章名稱的後二字為簡稱。

2010年11月21日星期日

馮夢龍《馬弔脚例》全文

每當人們提起麻雀或中國紙牌的歷史,總會扯上馬弔,然而所謂馬弔是怎麼一回事,又沒有人說得清楚。

民間相傳,馬弔是宋朝產物。此說不知真假,若然為真,當時玩法亦早已失傳。現存最早的馬弔例書,是明代文學家馮夢龍(龍子猶)所著的《馬弔脚例》(下稱「腳例」),同代其他有關馬弔的著作,除了如潘之恆《葉子譜》說得很玄之外,其餘作品,包括潘的《續葉子譜》、黎遂球的《運掌經》以及馮夢龍的《牌經十三篇》等等,都沒有交代馬弔的玩法。

清代倒有許多弔譜,根據郭雙林蕭梅花《中國賭博史》(1996),有《馬弔譜》、《馬弔新譜》、《弔譜》、《弔譜補遺》、《不鬥賀例》、《戳出賀例》、《百老凡例》、《賠例》、《賠趣例》、《雜項凡例》及《罰例》等等,不過郭蕭二人指這些弔譜基本上只是抄錄了腳例的內容。

至於近代人對中國牌戲的研究,英文文獻當以 Stewart Culin (1858-1929) 及 William Henry Wilkinson務謹順,1858-1930)的著作為代表,中文則以杜亞泉《博史》(1933)、楊蔭深《中國遊藝研究》(1946) 及前述的《中國賭博史》一書為佼佼者,可是這些著作一樣沒有解釋清楚馬弔的規則 ── Culin 與 Wilkinson 並無研究過馬弔,楊蔭深算是用自己的文字解釋了一小部份,郭雙林及蕭梅花則聲稱根據《牌經十三篇》及《馬弔脚例》,將正確打法重塑出來,但實際上只是照抄腳例而已。腳例中沒有說明的地方,郭蕭的「重塑」一樣沒有解釋。原文有些艱澀的地方,郭蕭甚至干脆去掉。故此,若要真的重塑馬弔規則的話,馮夢龍的《馬弔脚例》,就是最重要的文本。以下謹附腳例全文,以饗讀者。

下文於 2010-11-22 二校,2011-04-06 三校。三校後發現只漏一字,相信下列抄本現已完全。文中標點符號為博主所加。原文所有通假字(如「卓」通「桌」,「止」通「只」),此處皆保留,即使原文有時正寫(如「桌」),有時通假(如「卓」),此處亦跟隨而不統一。異體字亦盡量跟從,例如原文「腳」、「脚」並存,此處亦如是,唯無法或太難輸入的,改以所謂正體字代替(包括麤、留、氈、款、翻、罰等等)。錯別字則全數保留,例如有牌組在文中一處稱為「假達」,另兩處卻寫「假逵」,究竟那個才對,留待讀者判斷。(本人亦將於《重構明代馬弔牌例》文章系列中,用現代文字解釋馬弔規則,敬希留意。)

順帶一提,腳例首句「鬭法利病,經中言之最悉,其規條似吾杭差勝,故從吾杭損益之」當中的經書乃何所指,待考。它可能指傳說中由北宋楊大年所著的《馬弔經》,或馮夢龍自己的另一本著作《牌經十三篇》,又或者馮夢龍那個年代眾所周知,但現今已無從稽考的某本馬弔經。

(關鍵詞:馬弔、馬吊、打馬吊、馬吊牌)



馬弔脚例 吳龍子猶箸

鬭法利病,經中言之最悉,其規條似吾杭差勝,故從吾杭損益之。

一緣起
四路之中,惟十門居多,萬萬正賞,千萬次之。百為盈數,不甘噲伍,特置賞格,以卜造化,尊為百老,不亦宜乎。

一名目
得牌曰上卓,得二牌曰正本,多曰弔,被弔不正本曰死,無卓曰赤脚(兩牌如雙履,不可缺一)。獨贏一家曰獨弔,共贏一家曰合弔,兩家分贏曰各弔,四家正本曰四和氣。百萬曰百老,又曰大公突。九十曰小公突。五、六、八萬俱曰雌突(以其皆有雙人突出也)。百老上卓又正本曰大活百,隨配一雌突曰大活百突(凡有公無雌,有雌無公,俱不作突)。止正本百老不上卓曰小活百,隨配一雌突曰小活百突。有百老既不上卓又不正本曰死百,或止上卓不正本亦曰死百,隨配一雌突曰死百突。九十隨配一雌突曰小突。百老、九十、五、六、八萬俱全曰全突大活。開散家各一注曰敲門。四尊曰賞,四副尊曰次賞。賞上曰活,否曰死。四小曰極。無制曰真,有制曰假。取之曰捉,縱之曰放,縱而復來曰還,故縱曰讓。填之曰滅。初出張曰發,後曰出,留以制人曰關。買家曰樁,出注曰衝(如加注則曰加一衝、二衝之類)。贏籌曰開。先樁而顛倒之曰洗,或曰清,或曰溲。中而剖之曰拍,散之曰分。散之起卒曰頭、曰末。百千萬俱上卓曰三開。百千萬配空文曰四紅。次賞上卓而底牌次張值正賞曰假達。八牌俱上卓曰八卓全收。

一牌式
牌式必須官樣,如太倉衛前、崑山司馬橋、蘇州桃花塢,並稱牌藪。以夾青純綿紙者為上。若細畫者謂之小娘牌,狹小者謂之轎夫牌(如蘇州葑門牌類),矮闊麤惡者謂之孤老院牌(如蘇州唐家牌類),墨寫糢糊難辨者謂之鬼牌(江西多用之),俱勿用。

一坐次拍散
牌卓貴方,坐用四面,卓上鋪氈,以防污損。或錢或馬,多寡隨意。派定四脚,他客別以戲具自誤,慎勿聚觀取厭。腳數既定,先以牌分四聚,人拈其一,視大小為坐次(萬萬最尊,空文最卑)。然後再分再拈,以定樁首。四人輪樁,周而復始,惟大活留樁,異賞奪樁。樁上首洗牌,下首拍而散之。散牌數法,樁對面起(故馬弔脚又名四不閑也)。四八自得,三七到樁,一五九過身,空百千萬俱作一數。每人八葉,各四而再周之。

一買注
公議若干起,若干止,即大負之後,不得溢額以圖僥倖。

一鬭百老法
百老既分死活,則十門為虛位。非百老在手,不可鬭也。千、萬為留守,非百老已出,不可鬭也。若千萬俱有,又可出萬以圖尊,留千以制百。若三路既竭,十亦竟出,縱活百老,亦不代賠。

一弔法
止一牌上卓,輸一弔;即二牌俱不上卓,亦止輸一弔;有三牌贏一弔;即有五牌亦止贏一弔,所謂臭五桌是也。若兩人無牌,兩人四卓,則各贏一弔。若兩人三卓,一人無牌,則分贏一弔,故出注宜雙不宜單,以便分也。

一看賞法
四尊曰正賞,其次曰次賞。正賞在面,次賞代之(如拍出九萬,則以八萬代正賞)。看賞用底牌面葉之次,倘次逢正賞,則次賞謂之假逵,罰與三人各一注。若預先滅死,不論。凡賞須上卓,須正本。不上桌,即上卓而不正本,皆係死賞,不論。

一免鬭
四極開三家各一注,免鬭。十門滿五張者免鬭。餘三門滿六張者免鬭。凡遇免鬭,俱另拈樁。

一開注
賞一注。大活敲門一注。死百一注。假逵三家各開一注。四極開三家各一注。弔一注。小突一注。小活二注。死百突二注。大活三注。三開三注。小活百突四注。四紅四注。大活百突六注(凡突隨百開,如妻以夫貴)。八卓全收八注(七卓亦謂之全收,以俱打倒也;若他人先得一桌,以後得七桌,不算)

以上樁家開散家。散家止開樁家。遇重款,即重開。大活散家不敲樁家,樁家不敲散家,止散家大活敲二散家。

如牌有異賞,三家齊賀(不論當樁與不當樁)

四尊四極全賀八注。八紅賀六注。八紅有百老者賀七注。渾成賀四注(八牌一門)。十門渾成有百老者賀五注。全突賀五注。四尊賀四注。四尊有百老者賀五注。

以上俱以全弔論,不許復角,竟奪作樁。止有百老之家免賀。

一罰例
應洗牌不洗者罰一注,仍洗。不應洗誤洗者罰一注,改正。洗畢見百老者,罰一注,另拈樁。洗畢錯授人者,罰一注,改正。拍牌見百老者,罰一注,另拈樁。誤分者,未看牌罰一注,改正;已看牌罰五注,給有百老之家,免鬭(誤多、誤少、錯分、不輪分而分,俱謂之錯)。分牌失手,翻轉白者一注、紅二注、賞三注、百老四注,所罰給被翻之家,惟翻百老者另拈樁。誤出者罰二注,另改正。誤捉者罰二注,作滅。所出非賞而越牌越次者,罰二注。顯滅者罰二注。(以上從誤出至顯滅,四野如有關係,俱代人認開數。)竊看底牌、面張者,罰二注。竊看他人滅牌者罰二注。相顧抽張及明言者罰五注。出十門千、萬,致活百老者,及故縱樁牌活賞者,鬭法低矢致活樁家者,俱代人認開數(如已正本者止認一開,未正本者認二開,活散家止代樁認,若活樁家則兼三家認)。雖千、萬係正賞,亦不得藉口。願認者聽。誤出至第二牌者,舉出免鬭。如有百老與賞家,舉出罰如分錯例。多張者及少張者,俱不准捉(多張則留門既多,未免有弊,若少張則直作已滅,故俱不准捉,雖賞亦不論)。末張多者不准留(謂末張故留二為觀望也)

以上凡罰,俱入官堆,俟後大活百得之。如一牌未有大活,則人加一子入官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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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17日星期三

客家六虎牌(二)

(Last revised on 2011-01-10)

深圳102歲人瑞黃水娣婆婆最愛打六虎牌
(圖片來源:深圳市民政局
從歷史發展來看,沒有猶太教,就沒有伊斯蘭教。然而,縱使穆斯林也奉猶太教的摩西五經為上帝啟示的聖書,但沒有人會說「伊斯蘭教是猶太教的分支」。馬弔跟麻雀的關係也一樣,無論兩者淵源多厚,後者也不應視作前者的後裔。

追本溯源,麻雀的遠祖其實是一種由清代馬弔突變而成,稱為「默和牌」的牌戲,而麻雀的直系前身,是一種不知源於何時,但在十九世紀中葉依然流行,叫做「棍牌」的紙牌戲。默和牌與棍牌的發展,應該與許多馬弔及非馬弔系的紙牌戲互有影響,但是由於缺乏文獻,今天我們已難以釐清其中細節,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就是默和牌之前的馬弔遊戲,莫不以鬥牌為目的。因此默和牌這種湊牌遊戲的出現,可說是一大類基於馬弔花色的紙牌遊戲「脫馬入麻」的分水嶺。現代麻雀風行,更差不多消滅了正宗的馬弔本身。這與天九之反其道而行,從宋、明兩代以湊牌為本的宣和牌之式微,演至明、清兩代以鬥牌為本的「鬭天九」及「打天九」之興起,形成有趣的對比。

今日馬弔系的紙牌戲並未消亡,散居全球各地的客家人居功至偉。縱使六虎牌與明代馬弔大相逕庭,但其牌面花色及玩法,仍深具傳統馬弔的特色。要說六虎是現代馬弔,一點也不為過。

圖一
首行左起:一拾(百子)至九拾
次行左起:一貫至九貫
第三行左起:一索至九索
尾行左起:一綫(毛公)至九綫
右邊另有兩隻特殊牌「×花」與「×綫」
拾貫索綫:馬弔的牌制
一副六虎牌共有三十八隻,包括拾、貫、索、綫四門(圖一,其中「綫」通「錢」,但不讀「錢」),及另外兩隻單牌(圖二)。明代馬弔本有四門花色,分別為十、萬、索、錢,六虎牌只改稱「萬」為「貫」,但仍保留四門;相比之下,麻雀改「錢」為「筒」,並廢去十字門,只留三門。

如果麻雀只是缺了一門,六虎牌並不會顯得特別有馬弔味,但是再作比較,就看得出兩者之別。相信讀者已然發覺,六虎牌作「一拾」及「一綫」用的兩隻牌,是另外取名的「百子」及「毛公」。從務謹順的 Chinese Origin of Playing Cards,以至我於網上看到的其他英文網頁,似都認為「百子」是「百子千孫」的百子 (a hundred sons) 之意。這很可能是誤解。馬弔四門牌共四十隻,其中十、綫兩門各十一隻,萬、索各九,每一門從大到小,排列如下:
  • 十字門:尊萬萬貫、千萬、百萬、九十、八十、七十、六十、五十、四十、三十、二十。
  • 萬字門:尊九萬貫、八萬、七萬、六萬、五萬、四萬、三萬、二萬、一萬。
  • 索字門:尊九索、八索、七索、六索、五索、四索、三索、二索、一索。
  • 錢字門:尊空沒文、半文錢、一錢、二錢、三錢、四錢、五錢、六錢、七錢、八錢、九錢。
上面四門牌的定制,並不很有邏輯。根據明代潘之恆《葉子譜》所述,牌名中若有「尊」字,則該牌為同門之中最大。「空沒文」的「空」指錢幣的孔洞;由於錢幣面值愈大孔洞亦愈大,所以以空為尊,本來最小的空沒文,亦因為取「空」字的意頭,變成最大。因此馬弔之中,錢字門的大小順序跟其他三門相反,以大額作細牌,小額作大牌。另外,半文錢別稱「枝花」,一錢即一文錢,一百文錢即一索,但十索卻稱一萬。十字門的「十」,則指十萬。

從馬弔牌張可見,六虎牌的「百子」其實在是十字門的「百萬」,只是六虎因保留了馬弔的十字門缺「一十」牌的特色,故於遊戲中挪用「百子」作「一拾」用。至於錢字門,雖則馬弔本有一錢,但以空沒文為尊。六虎牌也許因此不取「一綫」本身,而以一隻特別牌作一綫用 。六虎牌亦統一了各門順序,以一綫為小,九綫為大,較馬弔的順序方便學習。

「一綫」的真身
今日當一綫用的六虎牌,如圖一所示,是「毛公」。然而它兩隻特殊單牌之中,「×綫」(圖一最右有紅印的牌)也以綫為名,因此以「×綫」為一綫,好像才較為合理。

我懷疑「×綫」才是真的一綫,而以毛公作一綫,可能是現代玩家搞錯。 首先,按務謹順所述,以前的六虎牌,毛公才是兩隻特別單牌之一,一綫反而是一隻不知名的 "ace of cash"。其次,務謹順指綫字門牌張順序,於三人玩的時候,由大至小為:
  • ace of cash、九綫、八綫、七綫、六綫、五綫、四綫、三綫、二綫。
四人玩的時候,「毛公」及「×花」均歸綫字門,但牌序卻倒過來,從大至小為:
  • 毛公、×花、二綫、三綫、……、九綫、ace of cash。
比較馬弔與上述三人局與四人局的牌序,可見務謹順年代的六虎牌揚棄了「一綫」,而另外引入一隻 ace of cash。若除去「一綫」牌,又不理會 ace of cash,則四人局的牌序與馬弔相同。由此可見,毛公其實對應馬弔的尊空沒文,而「×花」對應枝花 / 半文錢(兩者以花為名,亦合)。根據消去法,「×綫」亦應屬綫字門的 ace of cash。因此,若六虎牌要改變成今天的牌序,以一綫為小,九綫為大,則空沒文(毛公)、半文錢(×花)與 ace of cash(×綫)之中,似乎以挪用並無用數字作名稱的 ace of cash 作一綫最為合適。

歷史上的毛公
講開毛公,務謹順繙譯為 Prince of Mao(即「毛國的國公」),十分搞笑。他於文章中認為毛公是水滸傳一百零八個好漢之一,但這一百零八人的星宿名、綽號及姓名當中,只有「錦毛虎」燕順、「毛頭星」孔明及「金毛犬」段景住才有「毛」字,而稱他們任何一人為「毛公」,似乎十分勉強。查實「毛公」是戰國時代的一名職業賭徒,載於《史記‧魏公子列傳》:
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公子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公子聞所在,乃閒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遊,徒豪舉耳,不求士也。無忌自在大梁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以無忌從之遊,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游。」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子。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公子,天下士復往歸公子,公子傾平原君客。

公子(信陵君)聽說有兩個才德兼備但沒有從政的人(處士),一位是藏身賭徒當中的毛公,另一位是藏身酒館的薛公。他欲見二人,但二人卻躲起來避見公子。 公子打聽到他們藏身所在,就悄悄步去找他們,結果相交甚歡。平原君聽到這個消息,就對他的夫人說:「當初我聽說夫人的弟弟魏公子是個天下無雙的賢人,如今我聽說他竟然跟賭徒與賣酒的交往,他只是個胡作妄為的人罷。」夫人將此話轉告公子,公子聽了就跟夫人告辭,說:「以前我聽說平原君賢德,所以背棄魏王而救趙國,滿足平原君的請求。卻原來平原君與人交往,只是顯示豪闊,不是求取人才。我身處大梁時,就常常聽說毛公、薛公二人賢能,到了趙國,唯恐見他們不著。像我這種人跟他們交往,還怕他們不要我呢,如今平原君竟以結交他們為恥,這個人不值得結識。」於是收拾行裝準備離去。夫人把公子的話全告訴平原君,平原君聽了就去向公子脫帽謝罪,堅決挽留。平原君的食客們聽聞此事,有一半人離開轉投公子,於是天下的士人又歸附公子門下,令平原君的賓客又因仰慕而盡投信陵君。
所以毛公是 Mr Mao,不是 Prince of Mao。六虎牌的設計者自詡才德兼備(處士),相當幽默。聽聞四川的「貓公牌」與客家六虎牌相近,若然屬實,相信是四川人只識 Chairman Mao 而不知 Mr Mao,方把毛公訛為貓公。

鹿花、梨花與雲錢
無論真正的一綫是毛公抑或「×綫」,今日六虎牌玩家已經習慣以「×花」與「×綫」作兩隻特殊牌。打牌的規則是約定俗成的,我們不應自以為是地要求客家人更正。

「×花」與「×綫」的本稱,於客家人之間似已失傳。據網上幾個有關六虎牌的英文網頁所述,如今客家人似乎多將「×花」唸成「麗花」,將「×綫」唸作「麗綫」。讀者王小發君亦私下跟我說,有客家人亦將麗綫念作「喱綫」。

由於上述英文網頁的作者及王君都各有客家朋友作資料來源,因此這些稱謂應有一定程度的流通。然而「×花」與「×綫」兩隻單牌的「×」字字型顯然不同,因麗花/麗綫一說,實在存疑。

兩隻單牌的名稱,其實於由 J.W. Young (1855-1898) 撰寫的 Bijdrage tot de kennis der Chineesche hazard- en kaartspelen (1886) 一文中早有記載:「×花」實為「梨花」,而「×綫」實為「雲錢」。「錢」字給寫成現今牌上的「綫」字,也可能是製造商出錯所致。

讀者也許會覺得,說六虎牌中的「×綫」為「雲綫」,字型還算相似,但是「×花」的「×」,怎樣也不似是「梨」字呀!這個矛盾其實很易解釋 ── 「梨花」牌還有另一個名稱,叫做「鹿花」,而現今六虎牌上所印的,正是後者。據《隸辨》所載(見台灣《教育部異體字字典》),「鹿」字有異體字型。去掉了頂部及邊旁的一撇,就與牌中的字型相似。

鹿花與雲錢兩個名稱,其他文獻亦有記載。務謹順的文章就稱「×花」為 "Stagflower",直譯就是鹿花。文章也提及當時人稱六虎牌及棍牌中的鹿花為「白花」(Whiteflower)。從 W.A. Chatto 所著 Facts and Speculations on the Origin and History of Playing Cards (1848, p.58) 一書,我們可以找到棍牌(書內稱為「千萬紙牌」Tseen-wan-che-pae)之中「白花」的樣色。何以白花又稱鹿花,讀者看圖自會明白:
圖二:「千萬紙牌」的「白花」
Stewart Culin 於 Korean Games: with Notes on the Corresponding Games of China and Japan (1895, p.139) 一書中,亦用類似粵語拼音將「×花」譯成 Luk Fa、將「×綫」拼成 Wan T'sin。從前者可見「×花」是鹿花;至於後者,Culin 於書的第 135 頁將「千萬」拼成 Ts'in Man,可知 Wan 不是「萬」,亦即是說他拼的並非官話。從粵音推想,Wan T'sin 應是雲錢。王小發君說客家人將「×綫」唸成「喱綫」,可能是客家人先將「梨花」變音唸成「喱花」,然後再將「×花」與「×綫」的兩個「×」字混淆成同一個字之故。

客家六虎牌(一)(二)(三)(四);客家六虎牌例( /

客家六虎牌(一)

六虎牌的拾、貫兩門(按圖放大)。
代表一拾的「百子」,充滿馬弔特色(下篇再談)。

香港是移民城市,薈萃多元文化,但城市急促發展,令不少民間傳統技藝逐漸消失。中國的兩大類傳統牌戲,天九及馬弔,前者已慢慢失傳。 即使在香港這個全世界最後的天九堡壘,今人懂得玩的天九遊戲,大致上亦只餘打天九、牌九、十五湖釣魚及斜釘四種。除了賭博味極重的牌九之外,其他三種,日後恐怕後繼無人。

至於繼承了馬弔花色的遊戲,香港人最好打麻雀,在華人世界及日本,麻雀運動亦方興未艾。然而港人受本地電視古裝劇荼毒多年,以為麻雀即是古時的馬弔,源遠流長。查實馬弔與麻雀確有淵源,但後者只繼承了前者的牌面花色。玩法方面,馬弔是以大擊小的鬥牌術,麻雀卻是鬥快結成牌組的湊牌之術,兩者「大纜都扯唔埋」。

真正保育了古代馬弔文化的人,在香港也可以找到,那就是客家人。客家人有多種傳統牌戲,現今玩的主要有「四色牌」跟「六虎牌」,而後者正是馬弔嫡傳。

索、綫(此處「綫」通「錢」)兩門
代表一綫的「毛×」大有文章。

我第一次聽說六虎牌這玩意,是電鋸想寫這個題目,問我懂不懂。我不是客家人,主力研究的亦只是天九,因此愛莫能助,不過天九的歷史,跟馬弔有好些糾結的地方,所以經電鋸一問,就勾起了興趣。可惜我本身不懂六虎牌,而且我們當時關心的又是牌例,所以即使搜集了一些網上資料,也沒自信整理。直至最近,讀者王小發留言解釋六虎牌的玩法, 令我瞭解多些,也覺得可以先不管牌例,只雜談六虎牌的特質。

六虎牌的起源無從稽考,它是否由客家人發明,我們亦不清楚,甚至要為遊戲釋名,也有一定困難。現時有關六虎牌的最早記述,見於 1886 年由 J.W. Young (1855-1898) 所著的荷蘭語文章《親生、收養與寄養兒童:大清律例之中的有關條款》[1],英語文獻則最早見於 1895 年,由漢學家及曾任英國駐華及駐韓總領事的務謹順爵士 (Sir W.H. Wilkinson, 1858-1930) 所寫的 Chinese Origin of Playing Cards。據務謹順文中所述,六虎牌當時的名稱音譯為 "lieh chih",而此語的註解為 "waste paper" (廢紙)。

我想不起有解作廢紙而拼音為 lieh chih 的中文詞語。讀過務謹順文章的朋友都知道,務謹順人如其名,下筆向來嚴謹,資料務求準確,但他始終是老外,說不定有搞錯的地方。事實上,以後我們會看到他文章中一個明顯錯處,不過現在先回說這個 lieh chih。

由於馬弔花色源自對錢幣的稱呼,故按其音譯,我起初猜測 lieh chih 並非「廢紙牌」,而是「烈紙牌」。烈紙就是燒紙錢的意思。然而燒紙錢通常令人聯想起喪事,所以照道理,人們不應為牌戲取這麼不吉的名字。當然,說不定在六虎牌的起源地,六虎牌是節日才玩的東西,而人們也會在節慶燒紙錢,不過這樣的猜測,還是有點誇張。

之後蒙讀者 wing 賜教,發現 lieh chih 可能是「列子」。從網上搜尋,亦「列子」現今在內地一些地方是牌戲術語,乃組合的意思。稱六虎牌為列子牌很貼切,不過舊日有無「列子」這個術語,有點疑問。

Stewart Culin (source: wikimedia.org)
再後來,又發現網頁 Andy's Playing Cards 將 lieh chih 譯成「甩紙」。以「甩紙」解廢紙,聞所未聞,但是加上一個「牌」字,就豁然開朗 ── lieh chih 牌,不就是甩紙牌嗎?

讀者 wing 的猜想跟 Andy's Playing Cards 的猜想都好有道理,不過從街坊生活去看,似乎後者的較有可能。受務謹順訪問的人,或許不過說他們在「甩紙牌」(即是打紙牌),但務謹順以為「甩紙牌」是專有名詞,就誤將「甩紙」當作牌戲的名稱。

故事來到這裏,又多一些曲折。上世紀研究中國牌戲,最權威者有二人。一位是務謹順,而另一位比他更權威的,是 Stewart Culin (1858-1929)。讀過我的天九系列文章的讀者,應該都知道我曾多次引用他們兩位的著作。Culin 是賓汐凡尼亞大學的考古及古生物學者,也是著名的民俗學家及遊戲收藏家。我寫六虎牌這個題目,竟然沒有先翻一翻他的著作,簡直是愚蠢的過失。其實 Culin 於 The Game of Ma-Jong (1924) 一文曾經提起務謹順和這個 lieh chih 牌,但他於文章內將牌名音譯為 lut chi,並提及務謹順的兩副 lut chi 牌是從 Swatow (汕頭的舊稱)與廣州購入。比起務謹順,Culin 的文章往往用的是近粵音的音譯,所以 lut chi 這個譯法,是支持「甩紙」一說的,不過這並非完滿的證據,因為我們不敢肯定「甩」的粵音讀 lat1(粵拼),是從多久前才開始的事。

(Added 2014-10-18.) 我囫圇吞棗,讀書不夠細心。蒙兩位讀者賜教,Culin 寫的是 lüt chi 而不是 lut chi。若是粵語威妥瑪拼音的話,就絕非「甩紙」了。此外,按 Culin 另一著作 Korean Games with Notes on the Corresponding Games of China and Japan 第 135 頁所載,lüt chi 是將務謹順的 lieh chih 按某種廣東方言的讀法重新拼音。從 "waste paper" 的意義去看,假設 "lieh chih" 是北京官話,而 "lüt chi" 為廣州話,那麼它們代表的本字,差不多可以肯定是「劣紙」。當然,「劣紙」始終不同「廢紙」,這個猜測,仍是有那麼一點點的機會是錯的。

說到底,若無中文記錄,我們很難確定 lieh chih 或 lut chi lüt chi 的本名是甚麼。

無論舊稱如何,今天「六虎牌」才是遊戲的名稱,可是名字中的「虎」字,也只是有音無字。考究天九及馬弔的歷史,我們會發現中國傳統牌戲之中,以「虎」、「和」、「湖」作名字的並不罕見,例如看虎、鬭虎、遊湖、遊和、碰和、默和等等;現今麻雀術語之中的「胡牌、食糊、詐胡/糊」的「胡/糊」字,本字也實為「湖」,出自清代「十湖牌」。依循這個框架去看,「六 fu 牌」的 fu 字,應離不開「虎」、「和」、「湖」三者[2]。然而,我曾經請教王小發君客家話的讀音,卻發現這個 fu,客家話發音有若粵音的「父」、「庫」之間,與虎(讀若 ku)、胡/糊(聲調若粵音的「符」)等等,發音未盡相同。

這種差異,可能由於 fu 的本字確非虎、和或湖,但另一個解釋,是六 fu 牌本非客家人發明,而且 fu 也是虎、和或湖三者之一,只是於牌戲傳入客家社群途中產生音變,就正如香港人說的「埋單」(結賬),傳入內地卻變成「買單」一樣。真相如何,又是一個謎。

三十八隻牌的最後兩款。
係乜花與乜綫?連客家人都搞錯。
下篇揭曉。

本文以「六虎牌」作為遊戲的名稱,主因是現今六虎牌有所謂「五虎下山」的玩法。無論 fu 的本字是甚麼,以「虎」作 fu,早已進入遊戲之中。另一個原因,是有關六虎牌的文字記述,似多已接受「六虎牌」這個稱呼。例如 C.T. Dobree 所著的 Gambling Games of Malaya 一書,就以中文「六虎牌」及英文 "Luk Foo Pai" 並註解 "Six Tigers Cards" 作遊戲名稱。Dobree 雖非漢學家,但他並非一般作家,而是馬來西亞的前助理警察局長。馬來西亞的賭博法 Betting Act 1953 內文直接提及他的著作,因此他所定的名稱,就算無學術參考價值,亦有實質影響力。


[1] J.W. Young, Versterfrecht, adoptie en pleegkinderen bij de Chineezen. Behandeling der betrekkelijke artikelen van het wetboek Tai Tshing Loet Lé, Tijdschrift voor Indische Taal-, Land- en Volkenkunde, XXXI, pp. 269-302, 1886.
[2] 其實還有一個「壺」字。清李斗揚州畫舫錄》:
畫舫多作牙牌、葉格諸戲,以為酒食東道。……葉格以「馬吊」為上……次之碰壺,以十壺為上。四人合局,三人輪鬥,每一人歇,謂之「作夢」。……近今盡鬥十壺,而諸例俱廢,……
當中提及的「碰壺」,即是「碰和」。「壺」音跟現今「胡牌」或「食糊」的胡/糊」音顯然吻合,而上文說「以十壺為上」、「近今盡鬥十壺」,可見遊戲也有一「壺數」,但不知與六虎的「糊數」或麻雀的翻數是否相同。由於舊文獻之中,暫時只知《揚州畫舫錄》簡短地以「壺」字入牌,故「壺」字暫不列作胡/糊/fu」音的可能出處。

客家六虎牌(一)(二)(三)(四);客家六虎牌例( /